膠卷上的臉龐

有時候常想，隨著國片熱潮的沒落，當我們再度回首這段蓬勃發展的國片歲月時，誰會在我們的心中留下最鮮明的印象？

當影視文化由電影轉往電視傾斜，許多明星曝光的機會遠多過從前，「江山代有才人出」也成了一種殘酷的淘汰賽，將明星不斷推陳出新的放到螢光幕上，然後又轉瞬間消失在幕前。

所以當新人多到讓我記不住名字的時候，我想起了辛樹芬。

如果要我選出新電影時代最希望復出的影星，那辛樹芬肯定會是我心目中的最高票。有別於現代電影行銷模式，女演員往往要參與製片公司的宣傳、上節目打廣告，積極爭取曝光率，或如章子怡接演臥虎藏龍一樣藉電影一夕成名。被梁朝偉譽為「最欣賞的女藝人」的辛樹芬，給人的印象卻永遠只是電影中的角色，離開了螢光幕，甚至沒有人知道她是誰。

現在的年輕人可能連聽都沒有聽過辛樹芬這個名字，畢竟她演出電影的那一年，我也不過快滿兩歲。但如果提起辛樹芬在電影中的角色，可能大家才會恍然大悟的說：「原來就是她呀！」。所以辛樹芬就自然而然的與電影中的角色形成一種鍵結，當這些老電影在電視上重播的時候，我又想起了螢幕上的辛樹芬。

如果要定義辛樹芬在電影史上的地位，那可能是個不會被提起的名字，但辛樹芬所詮釋的角色就這樣深刻的烙印在腦海中，在記憶裡佔有一席相當的地位，而這個地位是誰也無法取代的。

平心而論辛樹芬的戲劇表現固然不俗，但很大的一部分要歸功於角色的選擇。我始終認為辛樹芬本身就帶有一種台灣傳統女性美的特質，而那正是這些電影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，可以說辛樹芬的個人特質成就了電影中的角色，也可以說電影中的角色與她本人有某種程度上的相似。

辛樹芬在電影《童年往事》中出場的戲份並不多，但僅僅是那個騎著腳踏車走過小巷的鏡頭，陽光撒在清湯掛麵的髮稍與書包上，就把整個青春的氣息給帶了出來。多少人有過暗戀別校女同學的經驗，多少人曾像電影中的阿孝一樣積極想在夢中情人面前表現自己，侯孝賢導演只用了辛樹芬騎腳踏車，而阿孝在後面跟隨的短短幾分鐘，就將整個感覺帶了出來，好像辛樹芬就是自己當年暗戀的那個女孩，而電影所講述的就是每個人的過往一樣，辛樹芬的鏡頭不多，但卻已足以讓人驚豔。

戀戀風塵裡，辛樹芬扮演的是主角的青梅竹馬，兩個人從小一起長大，早已被鄰人以及自己視作未來的另一半，但其實他們自己都不知道，彼此的個性其實並不合拍，阿雲的心中充滿著熱情，嚮往著自由，而阿遠卻帶有傳統男人的脾氣。儘管故事的最後阿雲嫁人的如此倉促，但卻已是可以想像到的結局。

你有沒有看到信裡的一個商標，是一種叫做黛安芬的內衣，我想了好久才買的，很貴，我覺得好浪費。還有三百八十七天你才退伍，三百八十七天，一、二、三、四這樣算都要好久哦……——辛樹芬．戀戀風塵

在那個男生還要當兩年兵的年代，在那個還要靠紙筆寫信的年代，鏡頭上阿雲輕輕讀著信給阿遠聽，講著他不在身邊時自己的寂寞與想念，對觀影的男性觀眾而言，心中肯定有著無限的感慨。當最後阿雲嫁人的消息傳來，對比著先前深情讀信的畫面，我想那是國片裡詮釋失戀最淋漓盡致的一幕了。

不需要哭，不需要談分手，辛樹芬的溫柔就足以傳達失戀的心酸與淡淡的苦楚。

一九八九年的悲情城市是辛樹芬從影以來演出最棒的電影，從鄰家少女演到大腹便便的少婦，辛樹芬就是可以將那種轉變演得不著痕跡，絲毫不做作。片中寬美默默的對著文清說話，和兩人彼此無言的傳著紙條，那個眼神交會的鏡頭，更是華語片史上的經典畫面。

坦白說我覺得辛樹芬並不是特別的美，但那清秀的臉龐與獨有的氣質，卻是其他女星無法詮釋出的，帶著深深的台灣味，卻一點也不俗氣，那種傳統的美，或許只有她能表現得恰如其分。

一度很好奇辛樹芬為何忽然淡出電影圈，後來上網搜尋，才在公共電視的討論區中看到侯孝賢導演回覆的訊息：「演完戀戀風塵、尼羅河的女兒及悲情城市之後，她就結婚了。 幾年前我在美國加州遇見過她。已經是兩個孩子的媽媽了，但樣子沒變。 她過的挺好，和先生一起做電腦生意，當時，連她父親都過去一起幫忙管理。 而，一晃…卻已經是五六年前的事了。」雖然辛樹芬的引退讓影迷們多了許多不捨，但或許對她自己而言，演完了許多帶著愁緒的角色，回到現實人生中扮演一個幸福的母親，才是最大的挑戰吧？

很懷念那個在螢幕上的清秀身影，當這個身影遠去時，是否也象徵著那個吳淑梅、江素雲與寬美只能存在舊影片的膠卷中，那段華語片的崢嶸歲月就這樣隨之逝去，逐漸模糊了起來。

辛樹芬之後的華語片，再也不會有另一個辛樹芬了……。


部份內容引用自公共電視討論區。侯孝賢導演：竟然有人記得辛樹芬