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08年1月4日 星期五

我們的年少輕狂

寫著禮拜五要繳交的報告,正忙得焦頭爛額,朋友忽然丟來訊息問了一個問題:「一九九零年代的時候,你在幹什麼?」對這樣沒頭沒腦的話題感到納悶,才發現朋友正看著批踢踢八卦版關於一九九零年代生活的討論。跑到八卦版去爬了一下,發現這個話題確實引起廣大的迴響,也勾起了我許多的回憶。

萬能麥斯、忍者龜金剛戰士、貼紙收集冊、躲在矸仔店打著吞食天地、尪仔標大富翁遊戲盤,沒有電腦的時代一切的娛樂似乎也不成問題。一九九零年代還流行過超大墊肩、半屏山頭,豬哥亮的歌廳秀,電視沒有星光大道只有五燈獎……。

他默默的聽著,忽然用曖昧的口氣的說道:「我是問你說,一九九零年代的時候,你在什麼?」看著他的訊息,加上平日養成的默契,忽然明白了他的說法,然後沉吟了一會,思緒一下子回到了十多年前,一九九零年代。


再見了,漫畫店


小時候因為父母工作繁忙,將我委託給外婆照顧,因此我是在外婆家長大的,常常跟表哥們一起騎著腳踏車到處跑。如果要說我大約是在什麼時候「誤入歧途」的,那麼我想那群表哥們肯定是啟發我的重要角色。

大約是某個下午,表哥們騎著腳踏車載著我這個懵懂的小鬼,一群人偷偷摸摸的朝漫畫店前進,現在想來,那也沒什麼大不了的,不過那個年代的保守思想下,說起看漫畫可是大逆不道、欺師滅祖的大事情,暗示著一個孩子學壞了、要變不良少年的徵兆。

進入漫畫店,表哥們頗有默契的拿著幾本不知名的漫畫看著,順手塞了一本給我,我翻了幾下,完全看不懂之後也不甚在意,繼續拿著我的金庸小說狂啃。只見表哥們夾緊大腿迅速翻閱著漫畫,偶爾還吞上幾口口水,這一個平淡的下午也就這樣過去了,回程的路上誰也沒多說些什麼,只知道回程時他們笑得特別燦爛,好像到達了一種我尚未企及的境界一般,回頭看了我一眼,帶了點嘲諷。

不知道後來是怎麼開始的,總之大約每個禮拜我們都會有一天去漫畫店看書,在表哥們頻繁的書香洗禮下,我終於在九歲那年正式看完金庸全套,雖然對恩怨情仇、詩詞歌賦、人物刻劃完全不懂,至少對情節架構有著一定程度的瞭解。

在我們這群表兄弟裡,我並不是年紀最小的,但是撇開漫畫組之外,我卻是年紀最大的,也就是說所有的表哥們似乎都在期待著我的加入,那對於他們而言,或許是「見證著他的成長」一樣。某天一個比我小半天出生的表弟拿起了漫畫,不像平常一樣興味索然,反而津津有味的讀了起來,怪的是他也學了表哥們的讀書習慣,呼吸粗重,夾緊大腿,偶爾嚥下口水,然後沉浸在漫畫的世界中。

回程的路上,表哥忽然伸手朝他褲檔捏了一下,大聲笑道:「康介、康介!喔喔,怎麼這麼硬啊?」表弟氣的追打著表哥,事實上回憶起這段過往,我總覺得他怒歸怒,但那個當下他卻帶著點驕傲的神氣。

可是這個表情,當年的我還不能理解。

自從過了那天之後,我們往漫畫店朝聖的次數又更頻繁了,大體是因為漫畫組的成員又多了一人,而我們這群非漫畫組的又孤單了一點的緣故。

其實自表弟也「悟道」之後,我就決定要仔細研究看看他們在看的漫畫,因為我不能忍受被表弟領先,這種事情不是應該要有個先來後到的嗎?我怎麼可以讓表弟給超前了呢?所以當表哥們滔滔不絕討論著漫畫內容是多麼的精彩絕倫、女主角又是多麼嫵媚動人時,我順手接過了漫畫席地而坐,翻了幾頁,然後轟的一聲在我腦袋炸開。

很難確切形容那種感覺,我只能說所有的男人都會經歷過這段成長過程,用簡單的一句話表達:那一瞬間,我明白了一切

我開始閱讀著漫畫的內容,不像表哥們一樣走馬看花,我從女主角的髮型到衣著、肌膚、姿勢,仔細的盯著看,像是想把這一切給深深烙印在腦海中,但是即使我到現在還記得女主角的長相,卻再也想不起故事的內容究竟說了什麼,也許青春年少就是這樣,我們會記住記憶中最快樂最痛苦的幾個片段,然後其他的東西就這樣漸漸模糊遠去……儘管我們曾經如此珍視。

那個下午,我的呼吸沉重、臉頰緋紅,吞嚥了無數口口水,腦海中多了一些綺麗而不知所云的遐想,默默將未來最想變成的人物從馬蓋先換成這個叫熱海康介的幸運兒……。

漫畫店和表哥們啟蒙了我,那之後我們又頻繁的朝聖了幾次,這時期大山文化和新視界一直都是我的精神導師,我們從不去計算花在漫畫店的金錢可以買上數包王子麵或枝仔冰,只知道漫畫店彷彿一個神聖的殿堂,而漫畫的世界就能觸動我們心中那一點臉紅心跳的興奮。

對性的感覺是一知半解的,但那並不妨礙我們朝漫畫店進貢零用錢,直到漫畫店倒店的那天,我還記得我們一群人站在漫畫店門口愣住,彷彿人生就此失去了方向,也許我人生中第一次明白「空虛」兩字所代表的寓意,就要從那天說起。

我們一行人在漫畫店門口站了良久,看了看滿佈塵埃的玻璃窗,貼著斑駁海報的鐵門,我知道我的漫畫年代即將遠去,也許將來也會在我的回憶裡逐漸模糊。但我一定記得,那個漫畫店裡的每個下午,陽光依舊燦爛。

對於和漫畫店告別的苦痛,當年的我還不懂,只知道離開漫畫店時,從此再也不用夾緊雙腿騎腳踏車,變得有些不習慣了……。


秘密基地春色無邊


我舅舅是一個相當成功的商人,在萬客隆還沒有興起的年代,就以大型批發崛起於桃園的商界,每年歲末計算年度營收時,總會舉辦大型尾牙活動來抽獎,獎品內容我不知道,但是為了避嫌的關係,每年我媽媽都只能領到幾盒肥皂、味精、洗髮精這種小獎,不過這不是重點。

具體的來說,在經過漫畫店洗禮之前,我們還有過一段小插曲,那就是在尾牙活動時,舅舅總是會請一票歌舞團來演出,內容極盡煽情之能事,每個小姐穿著極薄的小衫在台上載歌載舞,無畏尾牙時凜冽的寒風。

記不得是哪年的尾牙了,總之應該在漫畫店啟蒙之前,這次的歌舞團選在舅舅的鐵皮倉庫內搭台演出,這個倉庫大概有半個學校體育館大,平時我們總是躲在紙箱堆裡捉迷藏,可是這該死的歌舞團不長眼,竟侵擾了我們的秘密基地,於是我們決定大人看他們的,我們玩我們的。當歌舞團演出正熱烈時,我們也按往例在紙箱堆間嬉戲,在酒席桌下藏躲,後來不知誰發起奪還聖地的提議,我們一群人便鑽過舞台底下,朝後台前進。

不曉得是歌舞團認為大人不可能這麼無恥,還是認為舞台太低大人無法鑽入,抑或是早已習慣了客人的騷擾,總之我們很順利的就穿過了舞台下,然後到達小姐們更衣的後台。只見小姐們笑彎了腰,有的指著我們佯怒,有的笑我們人小鬼大,還有人乾脆抱起我們親了幾下,甚至故意留下唇印要嘲笑我們,現在想想當年應該沒有那種窺人更衣的變態想法,因為我還記得小姐抱住我時,我被他的亮片衣服扎得很痛而不斷掙扎,甚至暗自咒罵了這個小姐。

當晚表哥們對小姐們不斷品頭論足,有的爭著紅衣小姐比較好看,有的則說粉紅裙子的那個胸部比較豐滿,他們講述著小姐的白嫩肌膚與曼妙身材,那對我是一種遙遠的話題,我只是在這些人的薰陶之下慢慢成長,直到漫畫時代的到來。

對歌舞團的印象就僅只於此了,我始終不明白這些歌舞團唱唱跳跳的有什麼吸引人,他們唱的又不像電視上的小虎隊草蜢那樣好聽,也不像裘海正、潘美辰那樣有個性,甚至論美貌也比不上唱歌仔戲的狄鶯,為什麼大人只要看到小姐唱歌就掌聲不斷?

後來看了邱坤良的小說《南方澳大戲院興亡史》才明白究竟當年的歌舞團是什麼玩意,那是一種論歌計酬的脫衣秀,所以載歌載舞不過是脫衣之前的一點餘興節目,至於大人為什麼肯讓小孩一起看,那是一種難解的謎。也許他們認為我們還小,還不至於產生過多的遐想,也許那是一九九零年代的特殊文化背景,在廟會、六合彩中獎謝神、喪葬場合都是見怪不怪的表演,也許那個年代妨害風化取締的沒那麼嚴格,也許那個年代有太多我也不明白的「也許」。

我只是想,要是說啟蒙我的是那些漫畫,會不會如果這篇文章由我表哥們下筆,寫起啟蒙他們的,會是這群不知名的歌舞團小姐也說不定。


伴唱帶.童年國際觀


那個年代還是只有老三台的年代,所以電視上除了電視台播映的影劇之外,根本沒有其他的選擇,因此只要月考考完,爸爸就會帶我們到錄影帶店選些電影來看。

李小龍的電影一定是我的第一選擇,儘管我看不懂他在打些什麼,但是他那個拇指往鼻頭一擦,大聲喊出「喝殺」,並誇張的搖著頭的形象一直是我們仿效的對象,對偶像的定義其實非常模糊,只覺得隨著李小龍一樣喊叫一番,就能像電視上一樣擁有高強的武藝和氣勢。

在我心中李小龍一度跟馬蓋先李麥克跟熱海康介一樣偉大,直到從爸爸口中聽到李小龍早已逝去多年時,他才慢慢從這個排名中剔除,連李小龍這麼強的人都不免一死,那我還喝殺個什麼勁呢?才國小的我,竟有了杞人憂天般的愁緒。撇開李小龍不談,每次從錄影帶店回來,爸爸總是會順手拿幾部片結帳,而這些片爸爸從不讓我們碰,對我們而言那並不足以引起好奇心,只認為那是個凜然不可侵犯的嚴令。

後來我才發現,那個跟伴唱帶放在一起的影片,封面有一個和尚,旁邊一個穿著薄衫的女人在抱著他,片名依稀記得叫做「誘僧」,爸爸當年還不明白,其實我已經隱約可以猜出他大概在看什麼玩意,只是我還是得裝作傻傻的不明白。誘僧這部片,一直到現在我都沒有看過,自然無從得知裡面演的是什麼,只是當年的我順手拿起誘僧旁的伴唱帶,跟著放映了起來。

伴唱帶,現在的人可能很難明白那是什麼樣的玩意,他不像MV這樣有劇情,也不像什麼卡啦OK帶那樣,有著曜新穎三個字跟如詩如畫的風景,而是一個女郎穿著泳裝、兔女郎裝擺出撩人的姿勢,也許M字開腿,也許拿著個酒瓶在私處附近輕晃,總之性暗示多過實際裸露,伴隨著歌聲,席捲了當年的錄影帶店。

燙著一頭超俗氣的大捲髮,穿著奇怪的高叉泳裝,最可笑的是還有當年流行的大瀏海,但那並不影響錄影帶的熱賣程度。曾經寫過一篇A片世代,我相信在歌舞團沒落之後,這塊載歌載舞的性市場就由歌舞伴唱帶所取代,它不像歌舞團一樣要將自己「好色」的一面公諸於眾,只要幾十塊錢,就能讓你在電視前滿足自己昔日看歌舞團的慾望。

當我能夠唱著「孤女的願望」、「媽媽請你也保重」時,爸爸開心的以為我耳熟能詳,學會了他平常哼唱的歌曲,事實上他不曉得,我曾經獨自反覆看了一下午的歌舞伴唱帶,在那酒瓶與高叉泳裝的畫面轉換間,意外學得了這些歌曲。

大人們始終不明白,孩子的成長是在不知不覺間來臨的,當你以為他還是個為看鬼片不敢上廁所的孩子時,轉瞬間,他已經成了可以跟同學聊著女人身材的死小孩了。

時間總是跟女友一樣,一去不回頭。

很快的,我就開始有了國小五六年級特有的升學壓力。大人們不斷複誦著國中的課業不像國小,非常沉重,還有高中聯考在破關點等待,而要避免上了國中比不上別人,就應該在國小五六年級更加努力。在五六年級時,我自信在班上啟蒙的程度已經領先同儕,因此常常在朋友們討論起電視劇時嗤之以鼻,哼,都幾歲了還在看電視劇,你們看什麼新白娘子傳奇、碧海情天、大太監與小木匠,我已經在看溫碧霞、李麗珍跟陳寶蓮了,徐錦江演的不只是大隊長跟鰲拜,他還演過一堆更精彩的好戲啊,你們這群蠢蛋!

當時我最崇拜的是吳雪雯了,記得在一九九三韋小寶摩登闖情關這部電影裡,梁朝偉偷看吳雪雯洗澡、運內功幫吳雪雯治療氣喘的那一段,隱約有拍出吳雪雯的兩點,還有香港奇案之強姦那段,當時我真是受到極大的震撼。

但那跟色慾是完全不同的兩回事。

人的一生,總有個階段你會找到你心目中夢中情人的典型,儘管她不是特別漂亮、身材特別好,但在那個瞬間你會清楚的明白:就是她了、就是她了!那個夢中情人的對象可能是鄰家女孩般的林以真、古典美女趙雅芝、擋泥板上的周慧敏,總而言之,年輕的歲月一定要有個夢中情人才叫年輕!

一直到很多年後我都還在納悶,究竟為什麼會是吳雪雯?至今我仍無法明確的回答這個問題,我只能說那就像初戀一樣,帶有一種莫名其妙的情緒,當時我只覺得吳雪雯真是太完美了,從此吳雪雯就成了我最欣賞的女星,任誰也不能取代。

在國小五六年級時,我有一個好朋友,姑隱其名,就叫他小蔡好了,他最常做的事情就是跟我爭論吳雪雯和邱淑貞誰比較漂亮。我相信現在的大家都會把迪士尼水龍頭邱淑貞擺在前面,可當時的我不認輸,堅持吳雪雯才會是歷史留名的名字,我們倆就這樣爭吵不休。

但儘管爭吵女神的身份,我們卻不會傷了感情,偶爾小蔡也會推薦給我他新發現的女星,他從不知何處摸來的色情書刊,一開始我總要道貌岸然的訓斥他的腐敗,以端正我好學生的形象,畢竟我可是班上前三名的乖寶寶啊!到後來我們也不拘泥形式上的訓斥,直接交換彼此的見聞,那感情之好,只有身為男人的讀者才懂。小蔡對我最大的影響,就是他增長了我的國際觀,使我和世界接軌。

因為他,我才知道世界上有一個叫做日本的國家。


離情依依解碼棒


當吳雪雯、邱淑貞進入我們的話題中時,至少已經是1994、1995左右的事情了,當政府開放有線電視經營時,香港三級片正式進軍台灣,吸引了許多人的注目,整個錄影帶出租的市場也被電影台給搞砸,既然打開電視就可以看到三級片,又何必偷偷摸摸的拿著錄影帶結帳呢?

總之當三級片開始大行其道時,隨著第四台進軍台灣的,不只是三級片,還有第五台的彩虹頻道跟第十七台的星穎頻道。「電視三寶,彩虹星穎新東寶。」的口號也在此刻發燒。某天小蔡遞給我一支短小的金屬棒,他告訴我只要接在電視後面,就可以看到那些「精彩的」,於是我嘗試了一下,終於明白什麼是所謂的「外國月亮比較圓」。

有時候你不能否認解碼棒這種東西的魔力,他就像一把開啟禁忌之門的鑰匙,擁有這柄鑰匙的人才能進入那個屬於他們的世界,所以當你回憶起手中握有這柄鑰匙時的衝動,那竟會令人感動到顫抖不已。我終於明白以前的我是井底之蛙,終於明白我自以為高人一等,原來在小蔡面前,我不過是個自以為是的新手。哪還什麼運功治療氣喘、哪還什麼棉被一蓋,床上起伏,日本人直接給你看什麼叫妖精打架,什麼叫六九,什麼部位特寫、要肌膚有肌膚,要毛有毛……。

而且那個年代的片子通常都有劇情,我印象最深刻的是劇情大概是說一個插花老師(也可能是茶道老師),她的學生總是幾個上了年紀的老頭,但這個老師不太正經,跟這些中年老頭學生都有一腿。那時候的女優還不像現在,幾乎都是二十歲以下的,那個老師大約三十多歲吧,她的教室就開在自己家裡,而學生間都流傳著老師家的鑰匙。常常有人拿到鑰匙就開老師的門,進去把睡著中、忙碌中的老師給插了,鑰匙不斷的流傳,影片也就上演著一段段的做愛場面。

最後不知道為何,一個學生似乎要畢業了之類,於是他就將鑰匙交給一個新報名的同學,新同學喜歡老師已經很久了,拿了鑰匙,開啟了老師的家門後,只是一直躲在門縫中偷窺老師,看得正興奮時,忽然害怕就轉身跑走了。

老師從假寐中的狀態坐起身來,埋怨了一句:「沒勇氣。」本片就這麼結束了。

一直到事隔多年以後,我對這句沒勇氣還是耿耿於懷,那對我的衝擊實在太大了,這麼多年來我一直找不到比這部更經典的A片,可能如同吳雪雯一樣,是回憶美化了她的存在,從此這部沒勇氣的女主角,常常在我想起這段往事時浮現,不怕丟臉的說,她確實在我的成長過程中佔有很重要的地位。

班上同學始終不明白我們為何感情愈來愈要好,他是個很會運動但功課不怎麼樣的學生,而我是個運動白痴,但考試總不曾低過前三名,這兩人還時常為了女神的地位而爭執,不過只有我們明白,除了對方,大概沒人能了解我們的實力了。

我們以這種荒謬的方式證明著自己的成長,恣肆揮灑著青春,現在說穿了,當年對性並沒有什麼實質上的情慾、渴望可言,只是以一種獨特的方式宣告自己加入大人的行列,好像覺得這麼做就可以鶴立雞群,睥睨那些純真的傻瓜一樣。

事實上哪種人是真的傻瓜,恐怕誰也無法說清。

但是成長的過程是迅速而現實的,當畢業的季節來臨時,我和小蔡也就面臨了分別,我清楚的明白這和漫畫店關門不一樣,我真正的要跟最好的朋友分開了,我們約好每年畢業典禮那天要給對方一通電話,維繫彼此的友情。

然而畢業後第一年,我在家裡等了一整天,電話始終沒有響起。

我一直記得小學畢業典禮是六月二十五號,因為十多年後我還記得這個約定,一直期待著某天會實現,但從此再也不曾聽到小蔡的聲音。

一個重要的朋友,就跟漫畫店一樣,從此遠離了我的人生。


猜拳.苦悶的十七歲


國中三年,正是一般人開始頓悟、成長的時期,然而對我而言卻是最清心寡慾的年代,上了國中,班上開始流傳著一些蠢笑話,比如說臉上新增的痘子代表你昨晚打過幾次手槍之類,而痘子犯特別嚴重的幾位,則會反諷說你們就是日夜奮戰把火氣都打光了,所以才沒有青春痘。

或許是因為國小時師長父母耳提面命的緣故,我打國一就開始擔心要是考不上好高中,就會走向人生的黑暗面,因此除了讀書與寫習題外,我根本無心去想這些有的沒的,對色情的誘惑完全免疫,對三級片如數家珍的功力也日漸退步,小蔡如果知道了,一定會痛罵我不長進。

不曉得是因為我擺著一臉正經樣騙了純真少女也好,或是我真的如同我媽說的「我兒子最帥了」之類的安慰,總之突然間我也收到了女孩子寫的情書,上面寫的什麼我早忘了。很奇怪吧?這個人可以記得色情漫畫上面的裸女、叫喊著沒勇氣的日本女優、吳雪雯隱隱約約的兩點……居然就是忘記自己收到的第一封情書寫了什麼。

收到情書時其實是有些得意洋洋的,因為我第一次知道自己有人欣賞,那感覺好像是證明了自己的雄性魅力一樣。我心跳滿點,輾轉反側了一晚,心裡盤算著要怎麼拒絕才好。當時我收到情書的反應是反感的,在電影、金庸小說,甚至是A片的世界裡都是男主角追求女主角呀,豈有反過來追求的道理,當年的我甚至覺得這個女生很隨便,輕易的就說自己喜歡誰,真是水性楊花,因此著實躲避了她一陣子。

不要怪我當時為何這麼迂腐,畢竟當年的我也不過十二、三歲,嘴巴說的滿嘴成人影片,心中其實半點不懂,甚至觀念還很保守、陳腐。當我開始公開躲著她時,班上開始有同學對她表示好感,這時我心中不知怎地,竟開始祈禱女孩拒絕他的追求,這種感覺很難確切的形容,可能是犯賤,也可能是忽然發現她的好處。總之喜歡的感覺很難形容,當某天你發現某個女孩無時無刻在你心頭出現,她生氣時好看、哭泣時好看、跌倒時姿勢都比人家優雅時,你就已經喜歡上她了。

我和這個女孩一起走過了不算短的日子,雖然本篇文章圍繞著性,然而我跟這個女孩之間什麼也沒有發生。

一九九零年代的情色文化,除了由歌舞團、漫畫、成人書刊、歌舞錄影帶、三級片、鎖碼頻道不斷演進,網路的蓬勃發展也是這個年代最值得紀錄的大事。國中的日子過得很快,初戀的結束也比想像中還要心痛,女友莫名其妙愛上一個不曾見過面的網友後提了分手,網路的發展意外終結了我的初戀。

高中三年,正是所謂苦悶的年代。身為第一志願武陵高中的學子,家人往往對我們投以過高的期待,從高一到高三,就是不斷的測驗卷與考試、習題、補考、重修,壓榨著十七歲的滿腔熱情。

那時期的我們有著稚嫩與青澀,還有一種為賦新詞的愁緒,常常深夜在學校的頂樓看著中山路往來的車陣,然後對時事、考試發出一些屬於十七歲的抗議,多年後想起,總覺得那種喟嘆叫做無病呻吟,但是過了那個年紀後,我再也沒有那種自憐自傷的愁苦可嘆,我覺得很不甘心,覺得我的十七歲就這樣被考試、被學校給騙走了,那是再也不會重來的十七歲。

逃離這些期盼與壓力,我們唯一能做的叛逆就是在下課後,三五成群的跑去選購A片,這些事情大人很難理解,他們始終認為我們購買A片是因為不用功讀書,滿腦子淫邪思想。事實上我們只是以一種集體行動宣示著我們的友情,只要想起當年,我的腦海中總會浮現那群穿著名校制服,躲在影碟店樓上品頭論足的小鬼們。A片的內容與價錢不是重點,重要的是一群人害羞的不敢上樓購買、爭執著輪到誰去跟老闆娘付帳,最後猜拳決定的那個過程,那是我高中三年最無法忘懷的回憶。

我一直記得錄影帶的衰退、VCD的蓬勃出現在我的高中時期,也記得解碼棒隨著VCD的發展再也不曾出現在學生的畢業旅行中,但那就跟國中畢旅時集體圍著電視裝解碼棒一樣,是屬於一九九零年代共同的回憶。

高中最後一年的下學期,我們的課業壓力愈來愈重,許多荒誕離奇的事情也不斷出現:八班的同學拿著釣線綁住色情光碟,從樓上釣女老師、我們在未婚國文老師生日當天送他一張清純的女優光碟,可裡面私下掉包成飲尿食糞系列的重鹹片……。

隨著學測倒數日期不斷遞減,我們用在課業上的時間愈來愈多,暗黑破壞神幾乎不打了(1.09版風之力就這樣被玻璃渣砍了)、約CS也愈來愈少人參加,那時我才開始明白,所有的兄弟們已經在為將來打拼,而我也該開始前進了。

考完指考的那個下午,加考一類組的我比其他同學晚一天結束考試,前一天考得不錯的同學們特地來考場看我,陪著我考完最後一科,我們一群人走出考場,覺得自由的氣息瀰漫在眼前,好像卸下了所有的重任。接著我們到網咖打了一下午的CS,從沒有一次打得如此痛快,那像是要發洩壓抑了三年的期盼、名校光環之類一樣。在砰砰作響的槍彈聲中,我們和最苦悶,也最精彩的高中三年,徹底的說一聲再見。

走出網咖大門,朋友說:「再去選幾片A片吧?」
我們一群人都笑了。


網路世代與逝去的羞赧


上了大學,迎新宿營、家族學長、辦起手機,飛快的宿網……這一切突如其來的改變讓我們措手不及,我甚至還沒開始習慣找不到A片店的時候,BT的下載就已大行其道。

隨著年齡的漸長,有時候你會發覺人生其實就是不斷的重複。當室友看著我下載著滿硬碟的影片時,悄聲過來問我:「這怎麼辦到的?」那時,我彷彿可以從他眼中看到當年漫畫店前,我悟道那天的光芒。

只要滑鼠輕點,最新的影片就會出現在硬碟內,保密性高,價格低,打亂了我熟悉了數年的看片習慣。我再也看不到那種羞怯不敢結帳的眼神,也看不到在櫃台前猜拳的高中生,那個在漫畫店前傷感的年代早已不再,對現在的年輕人而言,論壇倒了不過就是換一個論壇而已,漫畫店的海報與玻璃窗,那是根本不曾存在的印象。

回憶是痛苦的,可也是痛快的。

忘了是誰這麼說的,總之這句話影響我很大,有好一陣子我一邊享受著BT的便利,一邊對背叛童年的舉動感到歉疚,當那些羞赧與結帳與否的掙扎已經和A片形成一種強烈的鍵結時,你會習慣的認為他本來就屬於成長的一部分,略過了這些片段,青春年少就像褪了色一樣。

我杞人憂天的替新世代的小朋友擔心起來,我無法想像,如果少了這些表情的點綴與三五成群的集體行動,那麼看A片純粹成為一種發洩,是不是友情、青春的份量就單薄了些?當我還沉浸在一九九零年代的回憶中,遙想著那個漫畫店前的下午、那個鑽入脫衣舞台更衣室的身影、那個哼唱著媽媽請你也保重的裸女、那群猜著拳決定誰付帳的慘綠少年,回憶就隨之鮮明起來,一九九零年代的一切早已遠去,騎著腳踏車夾緊雙腿的動作也成了不堪回首的過往。

我隨手關閉論壇的視窗,點了點桌面上的torrent,沒有羞赧,也毋須猜拳結帳……


下載隊列開始跑了起來。


8905字,回憶果真冗長。

7 意見 :

我總覺得
為什麼你不管寫什麼
最後總會扯到 A 片......

歐蒐九歲就把金庸全看完了!好厲害。 .___.

To Vinta:
因為我覺得那是我成長過程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,而且其實寫A片的時候可以回想起很多「快樂」的回憶呀!

To wanlynn:
看完沒什麼了不起的,現在想想,當年只是當故事那樣看,對裡面的內容其實並沒有太深刻的感觸,那些要到再年長一點才漸漸明白。

青少年成長過程中A片的確是不可欠的( ? ),給個推。

好懷念以前高中跟朋友翹課去打CS的日子啊,沒想到現在卻已經跟當時玩在一起的朋友鬧番...

如今名校少男好像沒發展出新的集體行動
除了打球?歐搜雷米歐的青春很棒啊!

坦白說集體行動除了呼朋引伴找吃飯外,很少有什麼事情能讓大家聚在一起了,彼此都開始為了生活奔忙,慘。

本部落格自2006年12月11日成立至今已經經過了