A片世代

有一回，批踢踢黑特版有一串有趣的討論，內容大約是說一個女孩抱怨他男朋友電腦裡面有A片，最後在男孩承諾不看A片的情況下結束了這串筆戰。


回過頭，不許看


對「親熱」兩字尚未有概念之前，最早的印象，也不過就是「回過頭，不許看」這個簡單的動作。夜間家人圍在一起看著電視的時候，一遇到輕柔的音樂響起，男女主角臉慢慢貼近，媽媽就會說著千篇一律的台詞「回過頭，不許看」，只能在媽媽的懷裡聽著輕柔音樂直到電影轉換場景，那個時候我五歲，甚麼也不懂，但就在這樣的觀念下，我鮮少完整的看完整部電影。

現在想想，那不過是接吻之類的小兒科，可是在那個保守的年代，吻戲似乎就被強加上一種「小孩子不准看」的負面印象。

「男生欺負女生有甚麼好看的？」媽媽這麼說著。

為何男生吻女生就是欺負女生，女主角明明也很開心，何況怎麼就不說欺負男生？這個隨口敷衍小孩的藉口誤導了我許久，我始終以為，這多少代表了那個年代的性別價值觀和保守的民風。

藉口的本質或許是為了敷衍小孩問的尷尬問題，可是我卻私下以為，這會不會是種傳統既有的性別定位，和親熱等於淫邪之類的陳腐思想。


雜誌、十塊錢與P2P


你也許很難相信，情色雜誌在我的眼中，最初的定義居然是十塊錢，十塊錢握在手中的重量只不過像羽毛一般，卻等同於兩瓶養樂多，兩包王子麵的小小滿足。（按：當年養樂多一瓶五元）

小學一年級的時候，家裡正在改建，那些工地的叔叔老是這樣吆喝著「來，幫叔叔去巷口買本雜誌，叔叔給你十塊錢。」在強壯的外表下隱藏著一顆靦腆的心，於是巷口的小賣店總是用懷疑的眼光看著這個七歲的「早熟小鬼」。

最初發現「回過頭，不許看」的雜誌出現在爸爸的床底下時，心中有種異樣的感覺，那個平時老愛附和媽媽要我轉過頭，那個板著臉嚴肅指責電視台播放親熱戲簡直世風日下的爸爸，居然有著這種「大逆不道」的刊物，根本是作賊喊捉賊。

天真的我還想過「給媽媽知道就換你被罵了」這種愚蠢的念頭，畢竟是那個年代的中文刊物，有著新聞局的管制，有著東方人的保守，封面上的女星只是微微的若隱若現，內頁也只是些黃色笑話，在女主角的身上開滿了大大的三朵花 orz

有別於Pent House或Playboy的直接裸露，中文刊物顯得保守許多，現在回想起來，不曉得是爸爸保有一點「良知」，還是單純的因為看不懂英文？

隔了幾天，放在床下的雜誌又換了幾本，家裡那本卻坦蕩蕩的擺在爸爸朋友的桌上，我才發現這種東西基本上是互通有無，和我們用論壇、P2P下載A片是一樣的道理。


本日宜動土、嫁娶、脫衣舞、電子琴花車


在那個保守的年代，法律沒有甚麼妨害風化的實質取締，婚喪喜慶也成了挑戰禁忌的好時機，無論迎神、廟會，娶親，喪葬告別式，總少不了幾團歌仔戲、布袋戲，當然最熱鬧的要算是脫衣舞野台了。

隨著台味十足的歌聲響起，也正是人潮聚集的時刻，衣服逐漸褪下，台下的歡呼也愈來愈高、愈來愈亢奮，當最後一件衣物褪下時，也正是一首歌結束的時刻，沒什麼人計較歌聲好不好聽，也沒什麼人管他在迎神場合唱「寶貝對不起」合不合適，只要有脫、有High就是一場完美的演出。

男人可以依某部位上升角度判斷健康情形；女人可以對身材品頭論足兼檢討；孩子可以趁早確定自己的性取向之類，脫衣舞實在是良好的風俗習慣啊！照行情一般而言是依歌曲曲數算價錢，第一首唱，第二首開始脫，到第三首脫個精光，一人付錢，百人同樂。曾經在廟會的場合聽過布袋戲後台的師父嘆氣，不曉得是感嘆知音難尋都去看脫衣舞，還是感嘆正在工作不能一同觀賞呢？

那個脫衣舞不會被取締的時代，廟會旁維持秩序的警察也常常一起觀賞，不提敗壞風俗這種嚴肅話題，脫衣舞也確實凝聚了廟會信眾的心。彷彿在鞭炮聲中，可以聽到一個音調不甚標準，但觀眾卻相當喜愛的歌手在台上搔首弄姿演唱著不適合廟會的「寶貝對不起，不是不疼你，我也不願意又讓你傷心……」


錄影帶席捲全台


隨著科技的進步，不會動的書籍已經日趨沒落，趁機瓜分這個市場的便是錄影帶的大量生產。最早出現在台灣的錄影帶，並不是火辣辣的A片，保守的年代自有保守的作法，或許是電子琴花車邊唱邊脫的濫觴，伴唱帶便引領了那個年代的新流行。

隨著字幕的流動，女主角擺出撩人的姿態，然後在歌聲中逐漸大膽起來，所差別的是伴唱帶女郎並沒有真的裸露，也不需要親自演唱，只需要專心的搔首弄姿即可，因此歌聲好聽許多，畫面卻相對的保守，但即便如此，仍是「畫面會動」的劃時代突破。不需要在大庭廣眾下欣賞脫衣舞女郎，只需要一捲伴唱帶，就能有另一個層次的感受，就這樣風行了好一陣子，直到那個港片盛行的風潮來臨，伴唱帶才漸漸退燒。

在八零年代末、九零年代初，正是香港武俠電影文化轉型的時刻，接收電影市場的除了賭片、殭屍片、就是三級片了，而三級片有劇情、有影像、無單調的歌聲，更是席捲VHS界的大流行。

這些三級片並沒有真槍實彈的演出，只是憑著借位和煽情的表情在螢光幕上演出一場性行為，結局往往不知所云，在電影上的意義並不重大，也沒有亂世佳人、第凡內早餐、教父等地位，但是卻影響了台灣的錄影帶文化，充實了許多青少年的回憶。

三級片成了挽救錄影帶出租店生意的好幫手，卻也捧紅了翁虹、舒琪、陳寶蓮、溫碧霞等影星，吳啟華、徐錦江、黃秋生更是許多人羨慕又嫉妒的對象。


彩虹、星穎、新東寶


九零年代中期，有線電視開始蓬勃發展，這才真正讓三級片錄影帶走入歷史，我記得一開始電視頻道是不剪片的，任何三級片都跟錄影帶一樣完整播出，不像現在一到精彩鏡頭就自動跳過，朋友說，連《賭神二》中高進偷渡來台在海上唱梅花那段都被消音了，我才感覺到時代真的在改變。

那個年代有個口號，「東北有三寶，人蔘、貂皮、烏拉草：電視有三寶，彩虹、星穎、新東寶」。

第四台的流行，光從路邊賣解碼器的小客車數量就可以窺見，只要在電視後面的影像輸入端子裝上一根特製的金屬轉接頭，就可以看到清晰的A片，24小時不間斷。文章至此，才真正開始進入A片的範疇，之前所提及的色情書刊、脫衣舞、伴唱帶、錄影帶，都只是整個情色文化的小部份，真正讓A片奪取龍頭寶座的，當從第五跟第十七頻道進入有線電視的那天說起。

在頻道切換的過程中，總有幾秒鐘的清晰畫面，然後才開始雜訊出現，沒有解碼器的青少年，總是手持遙控器拚命在鎖碼頻道間互換，貪圖幾秒鐘的清晰畫面，耳朵還得留意隨時可能出現的家人，這種一心兩用的功夫，可是當時男孩子的必備技能。

Ｒ︵，Ｒ的右下角一道弧形，這個記號在許多人的心中留下了深刻的印象，彩虹頻道的興起，確立了A片在人們心中的定義，日本女優也在此時大舉登陸寶島，從三級片中小配角的角色正式取代港星，在A片擔綱女主角，飯島愛的聲勢在此時達到了最高峰。

那時的畢業旅行，夜宿旅館時，並不像現在的學生，有著PS2可以帶去打個通宵，整群男生一到旅館，行李放下後第一個任務便是打開電視，看看旅館有沒有鎖碼台可以看，如果有的話，偷偷攜帶爸爸解碼器的那位，便可享有坐在最佳視野看A片的權利。

畢業旅行的回憶，除了三年來的不捨，旅行時的趣味外，總少不了那個全班男生圍著一台電視看鎖碼頻道的場面。

有一個現象在我心中納悶了許久，我私下揣測，說不定隨著電腦的泛用、網路的發達，當騾子可以找到許多女優，種子可以下載整個硬碟的A片，對錄影帶和解碼器的記憶，已經成為區分新舊世代的題目之一。「電視有三寶，彩虹、星穎、新東寶」這個戲謔的口號，更成了時代更迭下的一種喟嘆。


A片的意義


文章至此，接下來的演進便是網路世代的發達，身處現在的你我對此已有深刻體悟，無須過多著墨，但是在A片污名化的今天，卻讓我有些許的無奈。A片本質上雖然不見是甚麼好東西，但卻也非罪不可赦，可以敬而遠之但卻不需要以莫須有的罪名來妖魔化，說甚麼增進性侵害犯罪率等都是過度沈重的包袱。

事實上會去性侵害的，都是一些心理上不正常的人，正常的人看A片時已經在DIY了，不會在看完後還有心力去侵害別人，事實上A片正如同卡通一樣，只是滿足人心的幻想。

就好像你看了卡通，不會以為世界上真的那麼多怪物侵犯地球，看了A片，也不會以為家教老師都會教「學校沒教的事」一樣，會把卡通片當真的人，本質上已經有點蠢，會把A片當真的人，心理上已經不甚正常，把不正常人的行為牽拖給A片，實在不很客觀。

在吳念真的電影「多桑」中，蔡振南發現兒子桌上有本情色雜誌，唸道：「幹，讀冊不讀冊，看這個？」他兒子尷尬的苦笑道：「沒啦，就……學英文啊。」蔡振南隨手翻了翻，道：「這頭髮金的，下面怎麼是黑的？」

這個場景拍的頗平淡，但我想大部分的男孩看了都有種會心一笑的感覺，父子之間對白不多，但卻隱隱的表現出一種孩子長大成男人的感覺，在這個「色情書刊對話」場景中，淺顯而饒富深意的表達出兩代之間對性的觀念，和對話立場的改變。

早年的「回過頭，不許看」到後來「知道你會看」，我想過些年再長大一些，也許變成我爸爸催我快些結婚讓他抱孫子了。情色文化並不可恥，他代表了一個民俗風情，也代表了許多人的成長經歷，除此之外，也讓許多人心有戚戚焉吧？

忘了是幾歲開始知道女孩子身上並不是開著三朵花遮掩，但我希望將來有一天，我可以成為一個會和孩子討論起Ａ片劇情和其中誇張不足取處，甚至是情色文化的開明老爸，而不是讓小孩傻傻的以為女生身上長著三朵花……。

A片，代表的不只是色情，我想，或許還代表了許多難以言喻的青春記事吧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