選戰大躍進

台灣是鄉民文化的最佳寫照，不論是以往的廟會、球賽，都可以看到台灣人凝聚起一股莫名的熱情。

在民國七十年代末期，正是經濟起飛與全民進化的時代，隨著黨禁報禁的解除，言論、民智大開放，戒嚴解嚴之間的拉扯，政治不再是少數忠貞黨員的專利，萬年國會的解散，也象徵民主化正式邁入一個新的里程碑。取代廟會與球賽熱情的，就是選舉的普及。


甜美的流氓笑容，走路工景氣蓬勃


也許你拿著十字架不參加廟會，也許你看著連續劇不關心球賽，但是生活中絕對與選舉脫離不了關聯，因此，選舉的全民化，便成了島嶼上最火熱的話題。不只是從年頭到年尾的一串里長、縣市議員、縣市長、立委、總統之類的選戰，連黨主席，家長會長，廟祝……的選舉，都可能對我們的生活產生影響。

台灣人熱衷選舉的程度，絕對不只是選舉期間而已，連平常的流水席、慶典、發表談話、政策宣導，都可以被新聞媒體將政治與選舉嵌進我們的生活中。選舉其實也有好處，平常難得聽見有什麼政績的人物，在選舉期間總會忽然冒出很多德政，剽悍的流氓議員，居然也露出和藹的笑容，惜金如命的財主開始大撒鈔票，鞭炮、旗幟、大聲公、發電機、路邊辦桌炒米粉、面紙、夾報傳單、茶會、走路工，賄選紅包，彷彿一瞬間台灣低迷的經濟又蓬勃發展了起來。


紅包成年禮，南僑水晶肥皂


不再靠著黨的背書或眷村村長登高一呼凝聚心力即可當選，在意識到各方勢力威脅的來臨時，選戰也正式在台灣拉開了序幕。有別於以往的政黨背書鐵定當選，當「選民抉擇」成為唯一的當選保證時，候選人們開始走入基層，迎合著選民的喜好。

第一次被肯定為成年人，居然不是鑽過神明桌下的成年禮，或是早晨在某個裸女的懷抱中醒來，而是一封裝有五百元鈔票的紅包袋。當各政黨的背書無法當作當選的保證時，掏出腰包來穩固基層票源，竟是台灣政治人物不約而同的想法。

於是選舉一到時，家裡就會多了好幾盒南僑水晶肥皂，在那個物質慾望不怎麼豐沛的年代裡，幾塊厚實的水晶肥皂，反而成為選民唯一感受到的政治關懷。由里長收受，再交由鄰長拿本里民名冊挨家挨戶發放，收到後尚須在名冊上簽名，彷彿選舉成了一宗銀貨兩訖的交易，民主與道德都只是簡單的口號，只有在洗完衣服後聞到肥皂的香氣，那才有實質上的意義。

以現在的眼光看來，那根本是種明目張膽的賄選，然而卻從未聽說有誰「破壞合群」去檢舉，社會彷彿把這種行為當作眾所周知的事情，誰也不曾抗議過，誰也不曾拒絕過，收錢不投票似乎成為那宗選票交易下的共同默契。

沒有實質的反賄聲浪，南僑水晶肥皂卻成了那個年代島嶼上人民的共同記憶。


味王總統萬萬歲，百家爭鳴齊送禮


民國七十年代末期，洗衣粉、洗衣精大舉進駐一般家庭，南僑水晶肥皂就慢慢被淡忘在選舉的口號中，取而代之的就是一盒盒的味王味精。南僑和味王兩家企業如果取得不錯的成就，我想多少應該要感激選舉所帶給他們的商機，紅色底色黃色邊框的盒裝味精堆滿了廚房，餐桌上的菜色多了點味道，而候選人有哪些政見，卻是沒幾個人回答的出來的問題。

隨著選舉公報光明正大的發放，甚至廣播集體到里長辦公室領取，味王味精就這樣主宰了台灣選情整整十年，儼然是政壇不可動搖的一股勢力，甚至可以說是台灣政治史上的奇蹟之一。那麼，如果當年味王的董事長親自出來選舉，會不會我們的總統易位與政治輪替會更快的來臨？

選舉的腳步邁入民國八十年代，政治的演進愈來愈快，泡沫經濟的膨脹，由工業化邁入商業化的台灣人，人人荷包飽滿，民眾對於收到味王味精的喜悅也不再那麼強烈，當這些情緒反應在選票上時，候選人們個個亟欲探求選民的新喜好，於是總算打破由味王味精獨大的「政治局面」，進入百家爭鳴，各憑本事的時期。

各種推陳出新的新花招取代味王味精的地位，這說不定也是政治勢力的另類角逐。客廳開始出現印有候選人姓名的茶杯，雕刻著彌勒佛的印泥旁邊有排燙金的候選人姓名，一時間隨身聽，皮夾，螺絲起子組合，果汁機……都可以印上候選人的姓名。

其中也有候選人堅持傳統，水晶肥皂、味精、高級精鹽一次送齊的套裝組合，但在各種新產品的競逐下顯然成效不彰，這樣的產品百家爭鳴，著實在鄰里間引起極大的轟動，成為婆婆媽媽們雀躍不已的火熱話題。沒有熱情的「把誰送進立法院，大家說好不好！」，唯一讓選舉的消息傳遍大街小巷的，便是那種對於賄選的默默期待。


賄選給予的幸福，荒謬的政治秀


那是個純樸和無知界定相當模糊的年代，也許以現在的觀點來說，會覺得這樣的收賄簡直是種愚蠢的行為。然而因為有了賄選，衣服上才能飄著南僑水晶肥皂的香味；然而因為有了賄選，餐桌上才多了點味精製造的人工美味；然而因為有了賄選，民眾才能在長期被遺忘的一角中，感受到政治帶來的唯一關懷。

沒有人知道誰又發表了些什麼議題，沒有人知道誰又當選，誰又走進了立法院，反正誰當選都不會有德政，反正誰當選都還是要上班、繳稅，那麼在那個年代下，民主兩個字其實就沒有什麼鮮明意義，純真與無知，其實很難以現在的眼光界定。

如果只是以一個平凡老百姓的眼光去看世界，想像著選舉所帶來的一切，清明的政治與愛民如子的政治家，在味精的映襯下似乎顯得不切實際許多。那麼賄選與味精的存在，是不是只是一個過好日子的奢求？

身處政治惡鬥，媒體互批，政治限制級的時代，操作選舉的手段更花俏，技倆更惡劣，抹黑造謠更司空見慣，相比之下，僅僅單純的送禮、登門拜託，似乎顯得更可愛許多。在那個荒謬的選舉場合，賄選小禮物所帶來的幸福感與實質幫助，鐵定多過政見欄上那永遠不可能實現的空談與政治意義。

我反對賄選，只是有點懷念南僑水晶肥皂的味道在當年的風中飄送……。